2016年11月22日 星期二

關於吃的記憶

關於吃的記憶

 談到吃,總的來說自忖沒有虧待這付臭皮囊中的五臟廟。當然是不可能一輩子吃好的穿好的,也唯有嘗過刻苦而且常常記得,才會有如今的淡定和滿足。

      三歲之前記憶最印象深刻的是,坐在床上大口吃香蕉,那可是富貴人家才有的享受,在鄉村很多人是連香蕉是什麽都沒有見過,更別說是吃了。是父親當時跑大洋船,來往上海-青島-台灣才有此福分。

      艱苦期是從1949年國民政府完全撤出大陸,父親服務的當時中國最大客船,聽說是載著黨政要員去到台灣基隆,作了她最後的一個航次。從此兩岸訊息不通。

      另一個說法是新中國成立,物資缺乏那段時期真是苦不堪言,母親是上海都市人,來到窮鄉僻壤,肩負年邁婆婆,幼小兒子,一家重任。分到了一塊地,要一個上海人從那塊地里變出食物何其困難?


      幸好父親有三位姐姐(我的姑姑)他們家人不時接濟幫助,其實大家生活都差不多啦!主要還是出個人力,幫助耕種,尤其是表哥,奉了大姑姑的命,特幫忙,也就這個原因,兩岸開通每當返鄉之時,都要備一份特別禮物,除了一條香煙,還會塞一點錢在他的褲兜里。

我們那兒特產是番薯,所以從三歲到十歲幾乎都是地瓜是主食,地瓜簽里找不到幾粒米粒,白飯好像在過年拜拜時才看得到,有時窮到根本沒有菜配地瓜飯,真的,家鄉海邊曬鹽巴,鹽不用錢,就是鹽巴抄一抄,筷子沾一沾,配一大碗裡的番薯簽和幾粒米粒,你要把他想象成麥當勞裡的薯條也可以,這種事現代小孩聽了以為是天方夜譚,沒有人會相信,事實是真的。


      過年時受過父親恩惠的鄰村友人送來一條魚,他是在政府撤退時被拉夫,部隊在家父服務的船上,父親看到是認識的老鄉,就將便服給他穿,助他偷跑脫離部隊回鄉。


      祖母將那條珍貴得來不易一條黃魚紅燒,祭祖完將它當招待客人用,小孩不懂事眼睛老盯著那條魚,筷子剛剛伸出去,祖母銅鈴眼一瞪,筷子只好又收回來了,來客也都很開竅,沒有人會去動那一盤魚的。如此一來搬上來端下去從初一到十五估計不會有客人來了,阿媽才露出慈祥眼神,吃吧!自個也咂巴乾癟沒有牙的嘴啃起魚頭來,我是記不起有沒有品嘗那盤魚,我相信媽媽是不會讓我冒險吃的,她是上海人,大都市來的人,有知識的。寫到這感動到自己會黯然落淚。


      一九五六年跟隨母親到澳門以後,應該說是開始吃香喝辣的了,幸運的沒有為吃煩惱過。餐餐白米飯那個時候小土瓜還以為這裡怎麼天天拜拜呀?更令人驚奇的是,炎熱的酷暑天氣居然可以吃到冰,生平吃的第一支冰棍,乳白色的牛奶冰棒,舌頭伸的老長一而再再而三的舔,涼到心裡,甜到心裡。連木頭冰棍都幾乎要嚼一嚼。


      在這之前小時候要吃冰,只有在酷寒的冬天,小瓶小罐注滿微微帶甜味的糖水,放置在屋外的簷前,一夜呼呼響的北風,隔天大早,便可以品嘗到。不是有這麼個說法,小孩都不知道冷是什麼,就像小火爐,捧起白雪也當做是一種挫冰享受。


      到香港記得是早晨,接待的親友去買了甜的鹹的燒餅,頭一回品嘗那香味似乎永遠在眼前,難以忘懷。香港當然是更不一樣的光景,五光十色,車水馬龍。住了將近一年,親友帶了到處亂逛,廣東飲茶文化全然體會,各類點心小吃不用細說。在當地說上海話有被另眼相看的感覺,那個時候很多上海工廠大老闆聰明的都來避居香港。


      一九五六年十月左右兩派在十月一號和十月十號兩邊為國慶,好像打了起來,情況很緊張,雙親兩邊商議結果,香港也非也非久居之地,家父托朋友安排,將我母子接回台灣。和香港比起來,當時台灣就像鄉下一樣,坐個三輪車就好像有點了不起,純樸,寧靜。當然香蕉可以當飯吃。沒有像大陸讀書時說的,台灣人只能吃香蕉皮。
      
     當今又不一樣了,地瓜葉,番薯稀飯當寶,吃飽了撐的,名嘴靠著罵功大賺其錢,環境不錯的也學時髦喜歡批評時政。


      推著拖車資源回收倒是默默辛苦工作沒有時間發怨言。


小時候短暫的時段也不是說都是悲的啦!也有苦中作樂的事,看你什麽心態面對。當寒冬北風呼呼作響時,玩伴還會記得用小玻璃瓶裝了水放在屋外牆頭,靜待隔天品嘗最天然的冰棍。

收割后的田野,鄉人在哪砌成釀酒的窯,這時候孩子們最高興了,可以圍著熊熊烈火嬉鬧到精疲力竭睡倒在媽媽懷裡。鄉人釀的叫燒酒,過程是將地瓜煮熟讓它發酵不知多長時間,秋收後的空曠田野架起了釀酒窯,高粱稈子,稻草,山上砍的柴當燃料,紅紅火焰下蒸餾出細細如童子尿純淨無雜質佳釀四處飄香誰不微暈陶醉。



      近過年時節做年糕也是件大事,整個村都是自己人,都姓張,就像一顆番薯繁衍開來的,所以都是輪流在各家相互幫忙,可熱鬧了,年糕有糯米,高粱,粟米三種,都是蒸熟了,整籠倒進石臼里由壯漢們用大的木頭杵子使勁捶打,巧妙的是另外一人空隙間伸手進石臼快速翻動,也沒有看到過被打到手。捶打過的一大坨年糕糰由另一幫人做成長條狀型,手藝更高的會作很多如元寶啦,兔子,雞,龍反正各種吉祥動物照型祭祖用。孩子們熱乎的幫忙搬動放置,點上紅紅的色彩,無非是最大的重點,大人們會扯下一節熱乎乎白年糕糰讓你裹上白糖當場享用,那滋味阿基師他爸爸也做不出這美食。




祖父輩六兄弟唯一見過是最小爺爺那時已經半盲狀態,就住隔鄰,依禮要向他拜年,他會抱著我訴說我們這一房曾經多風光,考據所知張氏祖宗三兄弟,分大房,二房,小房.我的祖先小房,他的哥哥們擁有三桅大帆漁船,返航時開飯要好幾桌,老人家語焉不詳,後來也不知何變故,家道中落,也許是我小記憶不佳.只知道我的親祖父,是一對雙胞胎兄弟之一,排行老三,看過祖墳上寫的是,張阿三,病故在三桅大帆船上.

回過頭來繼續說小爺爺語焉不詳,只記得他從老窖子里掏出像小孩子頭那麼大的番薯小心地切成片,讓我吃,冰冰涼涼水滋滋的甜到恰到好處,那滋味回憶起來連日本最高級水梨晚三吉都無法比。


讓我來說明一下,這可不是普通的番薯是我們那兒特殊的種,它是表皮紫紅色,内裏肉是雪白的,小爺爺珍藏留下的這顆大番薯又來自特殊的產地,是在阿媽往生所葬的墳地邊上挖出來的,特大,超級大,阿媽還真夠意思,是用如此方式庇佑後代子孫健康成長的。


春季里滿山坡的野草莓,五六月楊梅,接著桃李,甚至秋季里嫩嫩蘆葦都當過美食。楊梅更是我們那兒特產,他的季節特別短,一個禮拜左右,在這之前或者之後,從外省進口來雖然大顆一點點,可是內行本地人是不削一顧的,本地楊梅那滋味和品種,有烏赤,深紅......外地時無法比的,到了季節.,小孩身上都有掛一條細細棉紗線,小嘴塞不下一顆大楊梅的,於是用棉紗線分割,慢慢品味的,




舟山群島是大魚場,漁船外海打魚不算,光是岸邊泥淖里就有很多寶貝可以撿拾,蚌殼,泥螺,沙蟹……….剛從上海到鄉下的時候,常常都被同村孩子取笑,說我叫媽媽的聲音特怪,像羊昧昧叫,家鄉孩子都叫阿姆。也不太能融入他們,天天打著赤腳到處跑,更不要說去海邊撿拾海產,被他們稱之為白腳棍,它們可以辨別蚌殼躲藏的痕跡,而我不懂,只能靠著雙腳亂踩,運氣好被我踩到蚌殼,好在我有表哥可以靠,不管是上山楊梅,或者海邊撿拾貝類,表哥都是好漢一條.


只是最近幾年返鄉,故鄉變化太大,偶爾看到一棟舊房子,好像看到古跡了,海邊受工業污染,看不到貝殼,沙蟹………..以前最不值錢的泥螺,滿海邊都是,如今早晨佐稀飯黃泥螺,被裝在玻璃罐里,在大超市才有的賣,價錢還老貴的呢!

後記:
這一篇似乎和我的航海生涯趣事無關.現在本人早已升級到爺字輩,說這些是希望子孫輩,能多多少少,知道我們來自哪裡,有這麼一段歷史.祖上也許是很有學問,也許是大字不識一個,都應該為我們過去為榮,特此留下這一篇記錄.

進入航海生涯以後,嘗過寰宇世界的美食,更是有的說了,留待構思妥當以後,再來吹牛,不過美食並非都來自豪華餐館,那是吃裝潢,美食來自街頭巷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