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老班長,謝謝您
一九六七年二月十九日天剛蒙蒙亮,陽光尚未露臉,基隆火車站鞭炮聲此起彼落,一群破少年陸陸續續來自四方,每個人背著區公所發的為國爭光的帆布袋子,親友們個個依依不捨,好像這些孩子要去參加第三次世界大戰戰場,有那麼嚴重嗎?服役三年盡國民義務而已。老姑姑和大表妹還是不斷交代,“多來信,錢不夠花說”.
火車從基隆早上六點到了高雄左營晚上六點,平快車幾乎每一站都停,足足奔馳了十二個小時,到站的時候,下來的一票都是一群破少年,每一個月十九號是海軍新兵入伍的日子,顯然這一列火車,從最北端基隆一路南下運載了同一年齡大都會小鄉鎮中籤的三年海軍壯丁.
軍用大卡車好幾十輛迎接沿路而上的各縣市壯丁,向海軍士官學校新兵訓練中心進發。新訓中心歡迎場面更為驚人,十足像在拍一部監獄場景,前一個月或更早進來的都算是老兵,飯後休息時間都擠到中心門口來大聲呼喊:“三缸魅邦賽,四缸邦伍拜”意思是剛開始的緊張軍中生活,會讓你三天拉不出屎來,到了第四天稍稍適應,肛門一鬆會不停的拉.誰都會當新兵,下一個月或說是下一梯次,你就是呼喊的一份子了.
一群活老百姓服裝五顏六色,細褲管AB褲,可可鞋,應該是北部流行,大大寬寬可以掃地的喇叭褲加上白布鞋就是南部還是在流行的。教育班長開始他的下馬威動作,進入餐廳大聲吼著,“禁止出聲,只能碗就口,不能口就碗”
餐畢被帶到庫房領裝備服裝,白制服,冬季尼制服…….一個水兵袋,一個臉盆這兩樣可要自己花錢的,七十五元新台幣月薪被扣剩沒有幾塊錢。那個鋁製臉盆可是萬能的,舉凡澆花,挖土,掏糞坑都是它。
那個時候披頭士正流行,這票酷似安公子哥兒大部份留著長髮,十來個理髮班長排成一排,兩個一組,大電燈照射下,新兵好像進了屠宰場,一個班長電動刀在耳朵底下理個精光,另外一個在耳朵之上給你留下兩三公分,在兩個理髮班長運作下,用不到一兩分鐘讓你成了勉強算是小平頭。青瓦楞的頭說有多難看就多難看,厚厚的頭皮似白雪覆蓋青瓦。
折騰到十一點終於上床,三點四十五又被叫起站衛兵,心裡嘀咕,那麼大的營區裡裡外外多少衛兵管制站,有必要勞煩累了一天的菜鳥? 話又說回來了這可是神聖任務,從小到大第一回為國盡忠的事。
南部左營早春二月春雨綿綿帶著刻骨寒意,凌晨五點不到,剛報到新兵訓練中心不到十來個小時的小張抱著79還是三八沒有子彈的空槍被派駐在鐵皮營房的一個角落.入伍當天被剃的青青腦袋瓜子即使是扣著白色水兵帽,黑色水兵呢大衣釦子全係上, 還是感到陣陣涼意.遙望二十公尺外中心廚房幾個老班長被大鍋蒸汽,蒸的汗水直流. 看著從廚房冒出來的熱氣,饅頭香,豆汁香,使得胃隱隱作痛。田邊水蛙戲水呱呱鳴叫,小張扣緊了海軍黑尼子大衣抵擋不住陡峭寒意,以及空腹對水蛙鳴叫回應.
廚房老班長出來在牆邊撒了一泡尿,手腳比划了兩下,掏出九三香煙過癮起來,頭一偏瞧見一百七十幾公分高體重只有四十幾公斤的猥瑣小張喊著: 新來的是吧?去拿個茶缸來,來唄剛磨的豆漿暖暖身.”我~天哪~莫非是上帝顯神績?
熱氣騰騰原汁豆漿,寒風輕輕一吹,立馬形成一層厚厚的豆皮,還來不及向老班長說謝謝,撩去豆皮瓊漿由口腔經喉嚨暖入胃裡,老班長已經進入廚房指揮另一批火頭軍忙事去了。一輩子了遺憾沒有向老班長請問芳名,說聲謝謝。也永遠忘不了那杯豆漿熱香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