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21日 星期四

美神轮上的三任船长


美神輪上的三任船長


作者:章適今



    對懂得感恩、明辨是非的下屬來說,三任船長都是值得尊敬的,只是各有不同的管理方式。


不像陸地工作能朝夕在一起工作很多年,船員因上船和合約到期不同,上上下下像走馬燈似的。一艘船同事一段時期,同一個公司的還有機會碰在一起,除非有緣,大多人不會再碰面了。今天要回憶的是汽車船上的三任船長,分開都有三十六七年了,算算年紀都該近百了吧!怕有所冒犯,姑隱其名,按任職先後分別以Z船長,W船長,H船長取而代之。

Z船長可算是真正老行家,出道時期與先父相同,“阿拉儂寧波人”,沒有受過正規教育,從船上服務生幹起,刻苦好學有成,登上船長位置,處世為人不但受下屬尊敬,連公司老董事長都非常器重,每年公司財神酒會必定拉著坐在身旁。(PS:老董事長看著我努力上進為公司付出,有革命情感兼同鄉之誼。


岔個題,早年公司老闆和船員像是一家人,公司遇到困難付不出油錢,船上老軌自掏腰包的事都有,因此還有老闆特意弄一條船隨意讓他玩到幾時,這種事只有“古時候”有。

回題,Z船長基本功紮實,那個時候還沒有GPS導航系統,是一把六分儀走遍天下的年代。航行船隻欲知現在的船位,依賴的是一把六分儀,測定天體(星星月亮太陽)在水平線以上的高度,再經過繁瑣計算測定。本人剛上船時,每到中午接班,先作正午求緯,再依據三副的幾條太陽位置線推算正午位置,船長必定也拿另一個六分儀一起對照。三兩回以後他才放下六分儀,和本人純聊天,這等於得到他的認證了。但是在上午,他一定還是會親自拿六分儀拉一個太陽,由三副計算畫上位置線。內行人都知道中午船位很是重要,要依據這個船位致電公司到港時間。


船長為人實在,毫不掩飾他從基層幹起的過往,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絶對不會裝會。比如稍微新一點的航海儀器原理,如羅遠C(Loran C),依然不恥下問,逼得海大實習生努力看說明書,但實習生也因此收穫很多。實習生不但學到船長的處事方式,還學到真本事,這是實習生親口說的。

Z船長的阿拉儂洋涇浜英文發起飆來罵罵老外,像機關槍掃射,對船上同事從沒有變過臉,總是溫柔婉約。前面說過汽車船駕駛台在船頭,當班人員好像在另一國度悠遊自在,船長從船尾住艙進到駕駛台前,總會在駕駛台側翼,望著水面的魚兒,大聲咳嗽,伸展一下肢體,感受到船長體貼的當值人員,都會趕忙迎出來,真心誠意大聲說:“船長好!”

相處還不到幾個月,某天凌晨兩三點,船隻行經馬六甲海峽新加坡門前,Z船長因為健康原因交接離船。當時全船幾十個江湖好漢,沒有一個不起來,依依別離相送,小實習生還眼眶泛紅,就差梨花帶淚,場面委實感人。


作者供職的“美神輪”


W船長海軍轉業,非正統海軍官校出身,而是軍官班,因此相較付出的努力必定更多。W船長官拜上校,平時治軍甚嚴,處處以身作則,不怒而威,在海軍有一個稱號“史達林”,在商船上畢竟不同於海軍,以致和下屬們的磨合需要一段時間適應。

W船長喜歡穿功夫鞋,就是新加玻買的大陸製造布鞋,不知道是節儉,還是貪圖輕便,走路寂靜無聲,輕功底子深厚。

話說有一回遇到船上加菜,20點到24點當班的三副和AB,在臨近下班時刻,心想這時船長應該在安睡,三副便讓AB去船尾廚房整一些豐盛菜尾享用。三副坐上領港椅子哼著輕快小曲,哪曉得船長施展千里草上飛功夫,踩著貓步從駕駛台不常走的另一扇門,飄然而至,未見身影洪鐘聲音先到,“在搞什麼東西?當值AB呢?”

三副也非等閒之輩,從領港椅子上一躍而起,乾坤大挪移身步至海圖桌旁,施展千金重鎚功夫方立定身形,心跳一百二十下,一時還無法緩和,因此只能沉默以對。船長登上“龍椅”,也看不清他的怒顏,烏漆嘛黑的駕駛台,時鐘滴答聲外,一片寂靜。

不一會兒功夫,AB人未到聲音先到,“酒來嘍!幹嘛不出聲呀!玩捉迷藏?”老小子整了滿滿一盤龍蝦,滷味,牛腱,牛肚,外加一杯軒尼詩白蘭地。三副頻做手勢,剛從月光中走入黑暗駕駛台,眼睛都還沒有適應,AB哪能看得到。船長聲音也不是很凶悍,“晚上沒有吃飽奧?”

AB一個踉蹌,踩到門檻,滿滿一盤豐盛菜餚外加一杯白蘭地祭了駕駛台地板,兩個老小子手忙腳亂清理了老半天,好在是放大洋,W船長搖搖頭走了。


第二代“美神輪”


三副年輕是嫩了一點,自己愛坐領港椅子,老AB就有樣學樣,當班時刻兩個搶著坐,甚至新上來的實習生也大模大樣坐在那兒,和三副聊天。有一回被我碰上,臭罵一頓,兩個月實習生不准他上駕駛台的,這就是倫理教育!目前台灣的現況卻是:大學生鬧完高中生鬧,再下去是不是就該國中,國小,幼兒園了?搬到船上豈不是天天要上演叛艦喋血記?

W船長外表嚴厲,心地很好的,也相當負責任,稍稍遇到不良天氣,幾乎都睡在駕駛台,以免風浪時要在駕駛台與船尾住艙之間來回奔走四百多公尺,只是當班的都很不自在。

W船長後來又與我二度同事,當時大副年輕帥氣,下船後幾個keymen也沾光,帶了家眷,被船長請吃了大餐,還去了位於國父紀念館附近的船長豪宅做客,船長千金漂亮落落大方,大副不知為何不中意,緣分吧!之後就失去聯繫了,問過已是船長的大副,也不得而知。

H船長是我在船經歷的最後一任船長,又是另一種STYLE,個兒高瀟灑帥氣,少將退役官拜海軍總部署長,同學都是總司令階層,他留學英國,是那個時代的軍中精英。和船長共事時,船長年紀已六十五歲有多,拿的是外國證書上船,洋人是沒有年齡限制的。雖如此,到了這種年紀還要為生活奔波也不是可喜的事。

我倒也很被他信任,原因是有一回去他房間,看到他家人照片,談起來發現他兒子是我同學,問他近況,他搖頭嘆息道:“不要說能像你一樣,就是老老實實當個AB我就滿足了。”“怎麼會?船長自己帶一帶親自教,發展不是更快?”“被媽媽寵壞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船長當時要養老婆,還要養兒子和孫子。因年齡關係牙口也不怎麼好了,吃飯都是拌肉湯幾乎用吞的。


作者在“美神輪”


當時仗著年紀輕自信,能不驚動船長,儘量不驚動,他自己心裡也有譜,有需要他自己會上來。有一回白天下午過新加坡,船來船往相當熱鬧,沒有開啟雷達,靠著書本上真正的地文航海,輕輕鬆鬆過了馬六甲海峽新加坡海面,再次強調那個時候沒有GPS也沒有開啟雷達。AB叫班回到船尾住艙,敲鑼打鼓說“二少爺,好厲害!沒有開雷達過了新加玻!”

船長搖搖晃晃上駕駛台的時候,已經是一片太平海面,他平和地說:“以後還是電話通知我一聲。”事後想,我確實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英雄主義,沒有呼叫船長,又不開雷達,航海這事犯不得一點錯,幹嘛要承擔這麼大的責任?假如有一個差錯,很可能變成當紅的誤射飛彈海軍中士第二,哈哈!玩笑話,還是有把握的啦!因為曾經在近洋航線遇到一個不負責任的船長,只會在住艙和同事開酒會,狹窄航道也不上來,雷達狀況也不好,間接的被磨練出獨自擔當的本事。

H船長帶人,我覺得是因人而異,像我們這種懂倫理又有自覺心的,輕輕點撥一下,自有其效果。下面兩件事好像在哪篇文章中提起過,想起這位讓人尊敬的H船長,必須得再提一回。加菜那一天,喝了一點點約翰走路(威士忌JOHNNIE WALKER),等於午夜當班時刻前沒有睡好,放大洋時交代了可信任的AB,“機靈點,我在椅子上閉一下眼睛”沒過一會感覺有手電筒在我面前晃動了一兩下,等AB叫醒我的時候,船長已經下去了。

隔天自覺有愧,中午時向船長說抱歉,H船長回應道:“噢!有這麼一回事?那以後不要這樣了。”自此之後這輩子沒有在駕駛台打過瞌睡。

記得是分道航行制度尚未普遍時,航海人員策劃航行計劃,只顧自己轉向點方便,航程越省越好。出了蘇伊士運河第二還是第三天,H船長三回叫我把那個地方的海圖拿出來,拿出來又收回去。本人冥頑不靈不解其意,最後H船長說了:“你策劃航行計劃,除了顧到自己方便,也要顧到對方來船航行方便,互不相讓最終不是都到死胡同裡去了嗎?”

船長我服了!人生何不是如此,豈止是航海。


延伸:汽車船美神輪(BI JIN)

1979年2月我上了汽車專用船,這是之前未曾體驗過的。這艘船是公司以兩萬八千噸多用途散裝船改裝而成的汽車船,租給日本NYK(日本郵船株式會社),改名BI JIN(美神輪),專門載運日本各汽車大廠產品發往全世界。日本汽車大廠除了橫濱和清水的,其餘幾乎都在瀨戶內海,例如神戶,名古屋,廣島。

日本出口汽車幾乎沒有回頭貨,除了日本人崇洋偶爾會從美國載運一些二手車回來。龐然大物空船航行可遭罪了,受風面大,顛簸,遭遇風浪船速有時候比烏龜還慢。曾經還有一天之內只跑了三海里的記錄,那是例外,平時速度還是比一般船快。
簡介一下改裝的汽車船,他是把原本在艉住艙的駕駛台切除,整個搬移到靠近船頭的位置。航行操作還得要適應,在駕駛台當值航行避讓,你感覺已經過了目標,實際上後面兩百多公尺船體還沒有過。當值人員從船尾住艙到駕駛台,要經過兩百多公尺天橋,遇到大風浪時,幾乎是要扶著欄杆爬到駕駛台。

龐然大物容得下三千多部汽車,分成十層。主甲板堅實,專門裝載大巴士,軍用大卡車,輜重車,其餘都是網狀甲板,足以承載轎車。尤其是日本車省油,鋼板自然不厚實,用力一拳頭可以使之凹陷,同事有試驗過。




第二代“美神輪”


裝載時船副要去船艙監督,對照裝載圖的汽車數數,檢查固定裝置有沒有落實,帶了防塵面具,雖有啟動轟轟響的四個大通風,仍難敵污濁的空氣,但是——獎金豐厚,一輛車一塊錢美金。乙級船員也一樣肥滋滋的,靠港前解開汽車固定裝置,吊掛汽車下載跳板,貨倉清理……….有一回在澳洲遇到麻煩事了,工頭找到大副房間,說我們剝奪了他們工會的工作權,因為解汽車固定裝置是他們的工作,這下沒完沒了,扯了老半天,不但白白替他們工作,要付他們工資還加上罰金,最最可惡的是工頭是華裔能說華語,還刻意為難。

日本人裝載汽車時,工人的駕車技術真讓人歎為觀止,轎車隊伍後面跟著一部載工人返程的空車,隊伍魚貫而上,隔層之間只有極短兩三公尺迴轉空間,盤旋上下貨艙底層高層,兩車左右間隔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一排排整齊如同閲兵隊伍,其技術確實一流。因此上千部汽車的裝載不用幾個小時便完成了,因此在日本的下地機會幾乎是零。

在汽車船工作,不會開車的也會開車,個人就沒有駕照,當主甲板空時會去練車直到少量的預備油用盡,而且都找當時的高級車,比如馬自達…….不過只敢在主甲板,在極短迴轉空間盤旋上下,不敢冒險,萬一磕著碰著賠不起。

日本車銷往世界各地,因此跑了不少地方,澳洲一圈七八個港口繞了好幾圈。有一次,新幾內亞港口卸幾十部汽車,上來近百個工人,難不成要抬下去不成?最後工頭來找大副商量,請船上幫忙開下去,工人不是不會,是沒有膽子對付新車。

在沙烏地達曼裝卸貨,工人來自韓國,剛剛從參加完越南戰爭的白馬師轉業,但是軍紀仍然如同在軍中,這些軍人可能來自陸軍,沒有開過車,難免磕磕碰碰,指揮官拿起籐條就抽,最後也是請船上幫忙。相比別國軍紀,感慨處處是媽寶的當今,難以想像往後如何與人競爭?吵吧!鬧吧!

最近熱門新聞出產地的希臘,那一回裝了兩三百倆汽車到希臘雅典,居然停靠了四五天,又是罷工又是午休,同事們可玩遍了名勝古蹟神殿,也感受了他們的悠閒和夜生活,好像那個時候那些人就認定歐洲認真工作的人會撫養他們。

2019年3月11日 星期一

老油虫子

老油蟲子



 作者:章適今

“老油蟲子”是航海人的習慣稱呼,指資深的在大油船上服務的專業航海人員。

個人海上工作多年,各類船隻都有涉略。以甲板人員來說,早年貨櫃船還沒有興起,萬把噸小雜貨船最有學問,貨物千奇百怪,種類繁多。你要把他們各就各位,顧及到方方面面的安全,而且不是一個碼頭全卸全裝,這邊卸一點,那邊裝一點,又要固定,又要防止頭重腳輕,優良的大副不是有很靈光的腦袋,很難勝任


哪像現在大部分船員服務於貨櫃船,這有點像玩積木,一塊塊堆上去就是,沒有什麼學問。況且畫貨櫃堆製圖,都由岸上理貨人員去傷腦筋,船上只是檢視一下而已,除非必要很少更改,怕得罪岸上理貨人員。早期沒有那麼先進,大副也是有點傷腦筋的,要如何畫出完美的配置圖,沒有計算機計算,要用人工計算,能裝到滿載最大吃水,又很安全。



這一點退休多年不時還想到,香港理貨代理上來,看到我就說,“有這個大副在嘸問題的啦!”他們好不容易攬到貨,退可是要退一大票的,在天氣許可,自己心裡有把握之下 ,就當交個朋友。






再下來就是一般人認為危險的“油船”,個人1970年11月13日上的第一條商船就是油船,美國航運公司,足足幹了兩年半,當初合約就是兩年,回來人事皆非,昔日女朋友的小孩叫你叔叔,不過也不用太難過,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不得。數十年過後,誰過的好誰過的不好,還有的比呢!看個人的命啦!呵呵!現在好了,法律規定最多只能在船上服務十個月,想要多幹一點時間,多賺一點錢都不行。吧啦吧啦說了一堆,回到主題,十年之後,公司接了一艘全新的油船,下面就是這一艘油船的有趣記事:



這艘船超級熱鬧,有四個船長,三個輪機長,兩個大副。四個船長分別是租方NYK日本郵船會社派駐監督指導,公司資深船長,隨船有油船純見習船長,另一見習船長兼大副。輪機長有造船廠派駐保固輪機長,公司教授級總輪機長,資深輪機長。一副和見習大副都具有大副證照。





海上工作那麼多年,在這條船最為愉快。每一艘船工作都很愉快啦!只是這一艘要加一個最,只因為在這裡學習到最多,多少人能有這個機會,資深名師聚集一堂,隨時接受你的諮詢。有時船長輪機長主動開課教授這些新東西,像是液壓自動控制系統,管路系統,幫浦操作原理。這些學問在之前都是輪機部門的事,在油船就得全部懂,想想六七萬噸油裝卸,借科技進步,動用好幾十個閥,只要在操作台上輕輕一按,就能開啟或者關閉。早期人工時代,那個閥就像大卡車上的方向盤,比那大又重,裝卸時好幾組人在甲板現場操作,說有多累就有多累。經過海洋大學自動控制教授李輪機長講解,懂得原理,事故處理就容易的多了,如此三個多月相處,保證勝過在教室呆坐數年。而這些1980年代的最新科技,學校應該聽都沒有聽過,更不要說親身實際操作。

公司很在乎這一艘船,因為這是經營的第一艘油船,裝載的不是原油,而是以成品油為主,比如飛機用油,石油腦……. 船上人員經過精選,幾個Keyman甚至接受英國愛丁堡Leith Nautical College兩位教授培訓,講解最新油輪實物-惰氣系統,原油洗艙,學員們後來都成為海事大學這方面種子教授。

船是1980年6月30日安放龍骨的,大票人馬是在1981年春天四月抵達日本瀨戶內海三原市幸陽船塢的。前三個禮拜過著和日本造船工人完全一樣的生活,住在整潔的和室工寮。早餐白飯生雞蛋味增湯,也可以選咖啡吐司,午晚餐是家居日本料理,很好看但是吃久了就感覺實在清淡無味。上工前一起做晨操,上船後主動去爬遍船的每一個旮旮旯旯,依經驗,爬過的地方越多,對以後解決問題絶對有正面效應。配件檢點歸位,駕駛台航行儀器操作學習。這艘船號稱有十五台微電腦,現在是不稀奇了,在當時可都是新東西,衛星通訊,導航,避碰雷達,Loadmeter………帶下來的資料說明,被海事大學航儀教授當寶編入著作教材,我懷疑當時學生能否看懂?

下工或假日除了領略瀨戶內海山色風光,有時還會踏遍三原市和廣島。最令人回味的還是參與造船廠員工的下班狂歡,就像電影裡看到的,在一間大大的和室裡喝著清酒唱歌跳舞,都是男男女女的年輕人。三副比我更融入更開心,三兩個禮拜日語進步神速。




重頭戲來了,新船海試,油船好像成了客船,船上密密麻麻的人。本船船員,造船廠的,驗船協會的,還有船老闆家祖孫三代都上船,住艙都進駐三倍人,造船廠的人都只有睡走道的份。大枱餐廳24小時堆放著西餐高級料理,供船公司員工和驗船師隨時享用,大飯店來的廚師就有好幾個。這氣派在之後未曾遇見過,可能是因經濟景氣度或各方面都斤斤計較。

船就這麼三天兩夜在瀨戶內海來來回回航行,測試的項目不計其數,每一樣都很新鮮,可是分身乏術,就得任務編組,一副我負責駕駛台所有航海儀器。老日本的蹩腳英文和本人三腳貓英日文,倒也圓滿完成任務。海軍學的電信本事也幫了一點忙,很多儀器假如你要看說明書學習就會很累,現場實際操作就會比較快進入狀態,當然也要有一點慧根啦!事後船長大二三副之間再互相學習,在這狀況之下互為老師,同事感情基礎更加緊密。

甲板方面主要測試三台貨油幫浦和一台壓艙水幫浦,每一台排放容積率達兩千噸,卸載油貨時三台並用,滿載的油貨十幾個小時就可以卸載完畢。操作時可得全神貫注,管路圖上好幾十個啟動開關閥,來龍去脈都須熟記在心,一個動作錯誤可能犯下滔天大禍,造成油污染可是要去坐牢的。好在當時年輕,腦袋還算靈光。

據荷蘭籍監造說,這艘船除了許多計算機等新設備,還是第一艘在當時用這麼貴的油漆涂刷貨艙的,因為裝的都是高腐蝕性油品,貨艙的油漆比威士忌還要貴,卸完油貨大艙內都可以打地鋪。

正式交接後,在這艘船上發生的點滴故事多了去了。有些已經說過,有些還沒有說。前前後後在這艘船上服務了五年,從一副到大副,套一句航海人員習慣用語,可稱之為老油蟲子了。




後記:

看到臉書上回憶的文,是有關1970年服務的第一艘油船進入波斯灣的情況:

最近氣溫才三十七八度,個個唉唉叫熱。想到在波斯灣四十二三度起跳,不知日子怎麼過來的。頭一艘工作的船是油船,大部份裝載都在中東波斯灣,航行只要進入北緯26度度霍爾木茲海峽(航海人員俗稱鬼門關),沿岸寸草不生灰濛蒙一片酷似月球表面。甲板都可以煎雞蛋,輪機部人員趁加油生火到甲板上來透氣,個個臉色慘白,伸個舌頭活像哈巴狗。

因為是蒸汽機船,他們要在鍋爐旁邊工作,那溫度肯定比甲板上四十二三度高很多很多,熱到已經流不出汗的境界,經常需要吃鹽片。

四十多年前船的設備還不是很先進,機艙沒有控制室。甲板部也不是很好受,油貨裝載時都需要在甲板現場,尤其是在滿倉時,油尺標竿不停的拿起放下觀看。無風狀態可以看到瓦斯直端端的的往上冒,這個時候有個火星可是粉身碎骨的事。

那時液壓自動控制也沒有很普遍,所有開開關關的大閥多需要人工,緊張時候需要兩個壯漢才搬得動。一條大油輪裝載要開開關關無數個閥(水龍頭,像大卡車方向盤),裝載一趟個個成了真正的大力水手。

冷氣只有大枱餐廳有,住艙只有通風。因此每到進入波斯灣,個個都用行軍床到餐廳搶佔位子,就像臨時野戰醫院。鄙人在下我那時全船年紀最小,體重也許也是最輕,四十八公斤,不想去湊熱鬧,事實上也是很吵,又一堆人抽菸。在住艙灑上一些水,睡得倒也自在。同事們個個都說:這小歪,仙風道骨還真有本事。一出波斯灣,所有人幾乎都因一冷一熱而感冒,只有鄙人在下我精神氣爽屹立不倒,也有練的關係啦!

2019年3月3日 星期日

經驗傳承VS 紙上談兵


經驗傳承VS 紙上談兵

“和諧”與“傳承”

作者:章適今



婁老六大陳島人,不知道從哪一個民間機械廠黑手出身,蠻力技術經驗一流。在那個年代他花費了一筆小錢拿到國外大管輪的證照,曾經干到二管輪職位,沒有幾年後來進入電腦時代,他那一張證照就不管用了.成了廢紙.但是公司依然器重他,因為他的技術本事,一個人可以抵好幾個.記得我服務過的一艘老船,在花蓮停航保養期間,他就帶了一個銅匠,燒燒焊焊幾天功夫,就換好了好幾塊大艙蓋修補工作,這要是找修理工廠得花多少錢呀!後來他就成了公司修理隊長,公司那一艘船遇到什麼問題了,他就去支援.

這個人說話比較直,容易得罪人。但他也是為全船好,有一回一票人在機艙拆機器,他難免憑經驗熱心了一點。輪機長官拜中校洋文很屌,自認看洋文說明書一切都能解決問題,不太愛甩婁老六的指指點點。婁老六摸摸鼻子回到住艙喝個水,小歇一下.

機艙一票人做完所有清潔工作,當要將機器往回裝的時候,一堆人滿身大汗怎麼都裝不回去。中校派個實習生去請老六師傅出來提供一些意見。

老六對著實習生說:【問題非常簡單,只要將洋文說明書放在媽祖像前,早晚上三炷香,機器他就會恢復原狀。】

實習生回到機艙據實相告輪機長。輪機長猶豫不到三五分鐘,脫掉髒手套親自到老六住艙請老六出馬。老六三下兩下讓機器恢復了原狀。

     以上真人真事小故事,雙方都有不對的地方,結尾都馬上修正往對的方向去。婁老六和輪機長都有值得人尊敬的地方.






小張也有許多這種經驗。有一艏兩年多新船頭一回塢修。公司工程師認為新船驗船師不會檢查壓載水艙。所以不用開蓋檢查。小張我看法不同;進塢機會難得為何不檢查。塢修不是爲了驗船師,是爲了船老闆自身財產和船員安全。這種觀念都搞不清楚?

     果不其然,小張不鳥工程師,自行命令木匠開啟所有壓水艙蓋,親身帶人進入各個壓水艙檢查。檢查結果發現水艙油漆情況很糟。應該是造船時,油漆工程質量很差,導致兩年多船,水艙銹蝕如此嚴重。假使這回沒發現再隔兩年多等塢修,不知要銹得多嚴重。而且過了保固期找誰賠償去?

也因為這個發現公司找油漆廠商賠償幾百萬,和七八十通新油漆,及時將壓載水艙做除鏽處理。小張親自帶領底下夥計分擔了部份工程,當時長官孫SIR核下十六萬多修船獎金。破公司修船獎金紀錄。






    另一回老張上船就感覺到抽水幫浦系統有問題。正常一小時可以抽四百五十噸。實際只抽了不到兩百噸。要求拆開檢修。被輪機部門認為甲板人員不會使用,幫浦有在正常運轉,電流錶也正常。駕駛部門三個船副都來自另一同型船。小張又幹過大油船大副。憑著經驗肯定認為幫浦有問題,和輪機部門槓上了.很簡單說甲板部同仁不會操作,那你們能幹,請你老軌來教一教我們.

修船的工程師心態是要省錢,能少修一樣是一樣,他也認同機艙同仁說法,幫浦運轉正常,電流錶也正常,巴拉巴拉........可是在小張大副心理,甲板部是使用者,非得修理才能使得碼頭裝卸貨正常,於是磨著工程師,非乘著進船塢修船機會要打開幫浦檢查。

工程師才勉為其難多安排一項修理工程,果不其然才拆開壓艙水幫檢查,發現幫浦中心飛輪向老人牙齒碎裂,下巴能合但咬不住東西好在船上有配件,輪機長帶著機艙兄弟,自行更換,工程師訕訕在機艙對著他們說:【這下你們被大副抓包了吧!】,小張內心想,不只是機艙兄弟吧!連你工程師不也是一樣.小張這時表現的更謙虛,特意搬了一箱可樂去機艙,感謝機艙同仁辛勞,就爲了和諧。

小張林林總總這類鳥事舉不甚舉,他都將他當做教實習生活教材。倒不是小張顯能,太平盛世,歌舞昇平,誰都會當皇帝。是教他們學識和經驗同等重要。說這些是爲了傳承,避免犯同樣的錯。尤其是近年電子航海儀器日新月異,有一類人自以為認識二十六個字母,日益仰賴電儀,輕忽了基本概念態度,該引以為戒。

    小張剛考上三副那一年,心裡有了點底氣,去應征一家當時全台灣工資最高的美孚航運,失敗了。但是那位駐岸船長的一番話,讓我牢記在心:
“航海人員測天求船位,就像人生下來會吃飯和走路一樣,必須的。”

話又說回來事隔多年,航海儀器進步,許多人像上面所說的吃飯和走路可能都不會了.呵呵!

顯然,我去應徵職位的時候,態度和應對,是有嚴重的瑕疵。沒有顯赫學歷,考上三副,自以為了不起,同行們共勉之。


老水手“小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