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
“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這兩句話也不盡然,就看能不能守住才是重點。曾經有一個管事和我閒聊,他說,假若這麼些年沒有打通關節的花費,敝人在下我早已是老太爺,再怎麼盡情享樂也花費不完。
管事(Chief
Steward)在遠洋船的定義也就是服務生領班,1970年代一艘船有將近五十人,配置大廚二廚和四個服務生,服務生領班只服侍船長和報務主任,所有住艙每兩個禮拜換發床單被套,每個月毛巾肥皂衛生紙清潔用品發放,等於這些庫房就歸他管。
另外兩個服務生,分別服侍甲板的Officer和機艙Engineer所謂的服侍也就是住艙清掃就像畫大字,換下來的衣物在大洗衣機里一鍋攪,端看服務對象月底小費給的上不上道,上道的房間自然特乾淨,衣服都是燙的筆挺平整。
這兩個人所管理的大檯餐廳,他們可不敢馬虎,一塵不染絕對媲美高級西餐廳,船長每天用餐或有時招待外賓場所,讓船長下面子,除非不想幹了。因此之故,乙級船員小水手不要說想進去,連在窗外張望都會被驅趕。這是當時的倫理,換著現在就說不民主了,色情犯援交妹大模大樣霸佔國會殿堂,還有看門狗,題外話。
回歸正題,且說另外還有一個服務生,負責二台餐廳清潔擺桌,空閒時幫忙二廚摘摘菜清洗,二台餐廳就像是一般自助餐廳敞亮寬廣,他沒有固定服務對象,也就沒有固定小費收入,但是——他的實際收入會羨慕死許多人的,這在我前一篇刊載的文章[未完成的娛樂業大亨]有詳盡報導。因為夥計們晚飯後的娛樂消遣都在此進行,肯低頭哈腰的服務生老幹家,晚飯後湊個三兩桌麻將絕對不是問題,過年節梭哈三公場面更大,進賬可以日進斗金形容。
基本上大廚二廚服務生都受報務主任節制,報務主任也兼管船上伙食採買賬務,和他們接觸最密切,但是真正管轄的還是大副,除航行裝卸貨本業,船上行政管理也是大副職責。
個人資淺,在我父執輩跑船時,人員更多,伙食分成三個部門,甲板部和機艙部乙級船員各有廚師,甲級船員的伙食就由管事統包,他和服務生全退伙食費,吃的就是甲級船員吃剩下的,在這講究人權民主社會,似乎有點不人道。
1973年初遠洋船兩年多回來,上了近洋船,就是跑東南亞一帶,薪水奇少,三副才五千兩百元,還不如遠洋船一個水手薪水,不過當時基層老師公務員一千五到兩千之間吧!有人說,有薪水還算不錯的,好航線還得付公司保證金呢!
頭一回靠泊基隆港,在駕駛台遠遠看見一艘海關汽艇向船尾靠攏過來,關員們著藍色陳舊工作服,身上都帶著傢私,大大的螺絲起子,彎折的鏡子林林總總,那陣仗打個不恰當的比方,活像幾年前海上看到的越南難民或者索馬里海盜,在先進國家幾曾見過。
這個時候就看船上管事的本事了,海關頭子上來也是找管事接頭,用餐時間管事就會吩咐大廚和服務生張羅伺候好了。這兩個人一般都是管事自己帶的人,自成一國。待吃飽喝足,都帶著傢私遊走全船艙間庫房,沒有什麼大收穫又像蝗蟲一樣轟的一聲走了。
這是近洋船的管事,他負責全船伙食,能幹的管事他有通天本領,上至公司,海關方方面面打點,根本不削在船員伙食上面苛刻,生意門道可精了去了,一般笨手笨腳的忙進忙出的拿幾個蘋果梨子或者一大瓶龜甲萬醬油還是月桂冠清酒,能弄幾個錢?還得看港警臉色,時常還會被明目張膽揩油。
管事就不一樣了,打好通關一捆上百支七紫三羊毛筆,或者一捆五百根紡織機器用的針,笨蛋們要跑斷腿了,那個時候有錢有閒的文人雅士欠缺的就是一管好的毛筆,還有台灣本地的紡織機器的針就是頂不了事,記得母親香港帶來的織毛衣的一大把針,左鄰右舍常來學習并借用。
管事尤其是他掌管了乾貨庫房和冰庫,等於是他藏私貨私人空間,無疑如虎添翼增加了他的場面,碰過一個囂張的管事,船長都不看在眼裡。船長向公司反映,公司也虛應其事,只因公司上上下下都得過管事的好處。
金錢來得容易去的也快,香港白宮飯店豪賭鈔票不是用數的,而是比高低的,基隆的香港酒吧老闆娘岔開兩腿在白宮飯店當莊家,等著你送錢進來。各色人有百百款,這只是管事的一種,
時代改變一條船人員精簡到二十個人以內,廚房就剩下一個大廚了,他還要負責洗碗呢!管你是船長大副都是自己端了餐盤湊活餵飽肚子,哪有當年用餐像是在豪華海上餐廳,對著大片玻璃,望著海鷗飛翔,服務生穿著白色制服站立後側,隨時等著添飯遞湯送水果。
聽說現在有些公司,船長非但沒有高高在上受人捧的待遇,還要負責他住艙那一層的清潔工作,淪落如此,真是往事不堪回味呀!
後記: 多年以後船到花蓮,在證卷行遇到這位風光一時的囂張管事,垂垂老矣!邁著瞞珊的步履,偶爾向交易員遞出一張不足輕重的單子,落寞的向我說:“假若這麼些年沒有打通關節的花費,敝人在下我早已是老太爺,再怎麼盡情享樂也花費不完。”我幫他補上一句,“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這兩句話也不盡然,就看能不能守住才是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