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6日 星期一

那一百壹拾九天水牢的日子

那一百壹拾九天水牢的日子

船首廣播器發出船長傳來下錨命令前錨Let Go!”
木匠迅速打開錨機剎車,只聽得哐啷啷一長聲,錨鏈跳動帶起灰塵一片,一節又一節非常平滑下水,到了七節止住,錨鏈由垂直慢慢往前方向,拉直緊繃,然後宛如由興奮激情狀態,微軟下垂,根據資深大副實務經驗,船錨是穩穩的抓住了地球。

那是一九七七年六月一號的下午,陽光普照炎熱異常的波斯灣科威特錨地。船長在對講機里告訴大副,已經向港務單位報到,排名在第十九號,進港日期遙遙無期不能確定。這個早在意料之中,在那個年代石油剛剛起漲幾年,波斯灣國家如夢初醒,利用石油資源開始大肆建設,所有建築材料奢侈品等等物資莫不利用船舶運送,但是港口設施跟不上,都沒有幾座碼頭可以靠泊卸貨,以致波斯灣海面停滿了船舶等待進港。有些許船老闆也有做一摃子買賣的打算,派了將近報廢的舊船,來做最後一趟的航程,等待無所謂,他們船租照收.沒有搞清楚狀況的,可能就要倒大霉了,長期等待拖欠港口代理費,甚至整條船都會被押給了代理行.


友寧娜(M.V.UNIONA)就是一典型,早有長期等待打算。十幾二十年日本造的一萬五六千噸多用途散裝船,風光時期專跑美國西雅圖附近塔科馬港,裝載木材到日本。船員油水非常之多,日本卸完木材,還要檢疫薰艙,這意思就是貨主會發一筆錢,讓船員在陸地上吃住一晚上,節省的船員就會窩在成人電影院一晚上,一百丹加一顆玉子(雞蛋)拉麵解決一餐,萬兒八千日元就賺到了。甲板部卸完貨還要掃艙,雖然辛苦分錢的時候可是樂呵呵的。

話繞回了,說說這趟航程起源,是在韓國釜山裝了一萬三四百噸包裝水泥,費時十七八天,又說到那個年代,韓國可是低消費高CP值地區,尤其是對全身都是火的年輕力壯小夥子,即使是如此,長時間的靠泊,也抵擋不住高麗妹子熱炕烘烤,開航后個個無精打采。

船經過新加坡加滿了淡水,還吊上來一部發電機,以節省船上發電機高耗油,一切就緒,停掉主機發電機,整個耳朵還真不能適應,因為太安靜了,聽慣了船上機器哄弄哄弄響聲,吊上來的發電機要到晚上才啟動。

錨泊期間好像是沒有事,必要的保養工作還是得進行,不能壞了規矩,不過工作時間稍稍短一些,免得洗澡浪費淡水,淡水可珍貴著呢!那時管制措施由二副執行,每天打開淡水柜人孔蓋,一人配發一小桶淡水一日用量。公用洗澡間廁所使用的都是海水,海水積垢容易堵塞馬桶。輪機員配合菲律賓水手長木匠,在船尾兩側搭起了兩個透天廁所,在當今環保法規是不被允許的。想想當初享用時刻還真棒,空氣清新又餵了魚,魚養大了再把它釣上來就酒。菲律賓船員進去用的時候,連衛生紙都不用帶,就提溜一小桶水,說實在就清潔程度勝過衛生紙,他們衛生紙另有用途,不會浪費在屁股上。

晚餐前他們早已備妥了各種釣魚設備,沒有一根正式吊桿,都是奶粉罐繞著魚線,魚鉤下面掛個螺絲帽,別看釣魚設備簡單,收穫時可是應接不暇,魚群來的時候。他們分工有人專門負責釣,有人專門負責殺魚,鹽巴一抹,醃製成鹹魚(睛魚),下飯可來勁得很呢!白帶魚也是,四指寬以上閃閃亮亮,想起來就會流口水,沒有幾天他們的冰庫就被魚貨塞滿。甲板部菲律賓船員伙食,他們自己處理,都很節省,幾乎都不用買菜,大米和少部分蔬菜而已,結餘分錢才是他們重點。

和菲律賓船員相處也是當初頭一遭,他們中規中矩,工作時間到點收工,尊敬長官。但是他們在飲酒作樂的時候,千萬不要說過去套近乎,料不到下一秒他們會自己打自己,東紫一塊西紫一塊,第二天又開開心心工作,你去套近乎,搞不好就遭池魚之殃。

來說說OFFICER都在幹些什麼呢?除了駕駛台守著無線電話,其實守不守都無關緊要,真有進港消息,代理行會發電報通知,菲律賓報務員會準時抄收。主要還是利用無線電話,和同樣錨泊的友船,互通聲息。

四個巨頭閒來無事喜歡在船長指導之下,切磋麻將技術,那段時間練到四番五番起跳,意思就是沒有四翻五番不能胡倒,打的是十三張上海麻將,清一色,雙龍抱珠,姊妹花,一般高,斷幺………這節目也沒有上演太久,船長太高竿了,大家趣味索然。

錨泊了十來天,炎熱的天氣讓人煩躁,水冷式冷氣,大二抬各有一臺,三不五時需要加淡水,輪流從每一個人的一小桶中勻出。船上小七飲料香煙也差不多無貨狀態,尤其是菲律賓船員愛喝的啤酒,斷貨幾乎讓他們無心工作。

這個時候駕駛台互通信息效果顯現,有一艘船在附近,錨泊時間比我們早很多,船東欠代理行代理費到了船抵押在那兒的份上,船員有些老早自行搭飛機回台灣了,堅守在船上的無非是想得到工資,他們船上裝載的是來自台灣出口的各類雜貨,包括了蘆筍汁,芭樂汁,橘子汁應有盡有隨我們搬。另外一艘船有大副官校同學,可以弄到機箱啤酒,另一方面船長也很想遠征去和官校同學們切磋牌技。

欲達到以上這些目的,第一要件就得靠我們船上救生艇。我的一個啟蒙船長曾經說過一句至理名言,【大船是船東的,小船救生艇是我們船員的】能不善待嗎?記得那個年代,救生艇沒有那麼講究,不像現在都是整個關起門來密閉式的,這麼說吧,李安電影少年都有看過吧?要不然鐵達尼號,露天敞開式的,駕駛台兩側各有一艘,一艘是有動力的,另外一艘沒有。記不起來是哪一邊.不過裡邊設備一樣齊全,擁有現代救生艇所沒有的,桅桿,好幾副划槳,船帆.其餘都一樣,食物乾糧,淡水,磁羅經,釣魚工具物品太多了,無法一一列舉。

上午機艙輪機人員,在救生艇內作了徹底艇內引擎整理,加滿了油,啟動發出了強而有力心臟跳動聲,甲板人員水手長,木匠除了救生艇內清潔,起落架鋼絲都仔細做了檢視上油,OFFICER和船長又做了二度檢查,午飯過後,這一天風和日麗,陽光普照,水面波平如鏡,救生艇徐徐下水,下得水面啟動引擎強而有力,先繞著本輪兩圈,艇內人員更是興奮異常,干了多年二副某某,升格為艇長,也就是小船船長。手把著船舵,油門推到底,排氣口由黑煙進化到青煙到白煙從而和大氣融為一體,船速估計有四節以上,穩穩當當的靠泊友船舷梯邊,圓滿達成任務,滿載而歸。

有一就有二,友寧娜的救生艇在那科威特錨區出了名了,在錨地來往穿梭于各船之間,應各方各類要求,互通有無,很難拒絕。主要是傳遞食物,交換書報在雜誌,八厘米小電影,麻將咖。有一回拜訪到一艘香港船,大副熱情豪爽,毫不掩飾,他們私下裝載的煙酒,據他說這一航次下來,回香港弄一棟房子沒得問題,可以收山了。波斯灣國家,科威特算是比較開放,怪不得每天月黑風高夜晚,小汽艇在他們船邊來往穿梭不停。也夠膽大包天的了,在其他波斯灣國家,被逮到可能是做水牢,會常常被拖出來鞭打。

救生艇最大任務還是上岸購買食物,個把禮拜出一趟任務,早上或者下午,費時一個半到兩個小時,上得岸去一片沙漠,市場就那幾樣菜蔬,羊肉,新建的大廈為數不多,所謂的大百貨公司,也是空蕩蕩的,兩座回教尖尖高塔屹立在科威特港的邊角,近日為了寫這一篇回憶,酷狗了一下科威特,哇!和那時相比,其繁華,真是不可同日而語。有名的富人天堂杜拜也是,到處都是沙漠,穿了鞋子腳底都發燙,都沒什麼人願意下地,唯一吸引癮君子的是,在這兒可以買到全世界所有名牌香煙。

說到波斯灣天氣當時夏季四十幾度攝氏溫度,是很平常的事,要是沙塵暴來襲的時候,伸手不見五指,滿甲板黃沙。經常打著赤膊白日駕著小艇也不是很愉快的事,有一天請示船長,立了周詳計劃,挑個滿天星斗萬里無雲好天氣,來個夜間航行。這是另一個挑戰。噗!噗!噗!救生艇雀躍向前航行,也順利靠了岸,也完成了採購,重點是小夥子們也看到了露臉的美女,那個時候放小艇不必像港務單位報備,科威特也比較開放,也不必全然是全身包裹著黑衣女人,小夥子們今日有福,高高興興的上了救生艇,欲返航六七海里錨泊的母船。

出了海岬口,天氣忽然起了變化,我用了京劇鎖麟囊里春秋亭一段唱詞來形容當時狀況:【當日里好風光,忽覺轉變,霎時間日色淡,似墜西山,在轎內忽覺天昏地暗,耳聽得風聲斷,雨聲喧,雷聲亂,樂聲闌珊,人聲吶喊,都到說是大雨傾天】船身顛簸,五六個人全身濕噠噠的不停從小艇內,往外舀水。艇長已經有點驚恐,滿海面是若隱若現大船燈光,那一艘才是我的母船呢?所攜帶的對講機,訊號斷斷續續,顛簸中要維持航向很是困難,尤其是磁羅經方位更是左右搖晃,根本啥嘸靠勢,換做現代每人手機一打開,就知道怎麼走了。直到雨停了,繁星再現,遠遠看到一艘船上駕駛台頂端,大副正在使勁搖動強烈信號燈閃光,艇長心中小鹿才安穩了下來。

真是驚心動魄的一次夜間小艇航行,回到船上,忙著搬貨,分發從代理行那兒拿來的信件,大家談論著驚險過程,也有的炫耀他們所購買的珍寶,金牌,金幣,當時一英兩只有一百五十元美金,最高時曾經漲到一千八百美金,那是多年以後啦!


還有一回據老船長提醒,大副和三副開著小艇上岸買菜,回來時也是到了防波提,風浪大作,他們只得調頭,從新靠岸,留下兩位負責看好小艇。其餘的在科威特公園,混了一夜。好在是夏天,要不然饑寒交迫,怎麼過奧!

三個月后船終於靠上碼頭,外籍勞工開始卸貨,碼頭就那麼一兩座,四周圍都是天然礁石或者濕地,距離市區又遠,不是很方便。但是樂趣總要自己找,碼頭附近可真是到處是寶,穿著拖鞋光著膀子,帶上冰冰的可樂啤酒,再在碼頭工人工寮附近,買一套剛烤出來的阿拉伯大餅,佐料有各種咖喱,來到潔白海灘,小孩手掌般大的蚌殼,牡蠣隨處可撿,要吃生的,或者生火烤一烤,佐料都不用放,其滋味要如何形容才好呢?

菲律賓水手長更是厲害,他是管理菲律賓伙食的頭頭,處處精打細算,好讓他的小夥計們,多分一點錢。在夜間背後背著一個大大的簍子。手上拿著一根自製的長長細細鐵叉子,來到潔白沙灘不遠平坦礁石處,手電筒照射處,大腳螃蟹無所遁形,長叉子一下手,八隻腳亂舞的螃蟹,已經到了他背後籮筐裡了。用不到兩個小時,籮筐滿滿回船,艇長我曾經隨他出征,真是有趣極了,交情夠個人吃螃蟹免費,其餘台灣船員就得花錢,才能享用。那一趟航行最後目的地是高雄拆船場,冰庫里還有好多他們吃不完的螃蟹白帶魚,腌鹹魚,問我說能不能向公司申請,折一點現金,這個任務我好像沒有達成,真是有愧吃了他們那麼多的免費海鮮。

一九七七年九月二十八號,終於一萬三四百噸的水泥卸完了,每個大貨艙里總計也留了不小於上百噸破包水泥,科威特有錢也不在乎,可要苦了我們的夥計清艙工作,波斯灣水牢日子足足關了一百一十九天,而且是最炎熱的夏天,熱到身上出不了汗,連船上老鼠都顧不得躲在暗處,明目張膽跟著我們在甲板納涼聊天。當時是辛苦的,事過境遷回憶起來,似乎有一絲絲甜的滋味。


離開科威特開往錫蘭現在的斯里蘭卡科倫坡,然後印度裝礦砂,在日本水島卸貨,回到高雄拆船廠殺肉。這些故事是有的,也很有趣,我得好好回憶整理。只要朋友們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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