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神輪上的三任船長
三任船長都是值得尊敬的,對懂得倫理下屬來說。只是各有不同的管理方式。
船員不像陸地工作能朝夕在一起工作很多年,隨著上船和合約到期不同,上上下下像走馬燈似的,一艘船同事一段時期,同一個公司還有機會碰在一起,大多再碰面機會除非有緣。今天要回憶的是汽車船上的三任船長,分開都有三十六七年了,算算年紀都該近百了吧!怕有所冒犯,姑隱其名,先後任分別以Z船長,W船長,H船長,取而代之。
Z船長可算是真正老幹家,出道與先父相同時期,阿拉儂寧波人,沒有受過正規教育從船上服務生幹起,刻苦好學有成,登上船長位置,處世為人不但受下屬尊敬,連公司老董事長都非常器重,每年公司財神酒會必定拉著坐在身旁,老董事長看著小歪努力上進為公司付出,有革命情感兼同鄉之誼。
岔個題,早年公司老闆和船員像是一家人,公司遇到困難付不出油錢,船上老軌自掏腰包的事都有,因此還有老闆特意弄一條船隨意讓他玩到幾時,這種事只有古時候有。
回題,Z船長基本功紮實,那個時候還沒有GPS導航系統,一把六分儀走遍天下年代,航行船隻欲知道現在船的位置,依賴的是靠一把六分儀,測定天體(星星月亮太陽)在水平線以上高度,再經過繁瑣計算測定.本人剛上船初期,每到中午接班作正午求緯再依據三副的幾條太陽位置線推算正午位置,船長必定也拿另一個六分儀一起對照,三兩回以後他才放下六分儀,和本人純聊天,等於得到他的認證,但是在上午他一定還是會親自拿六分儀拉一個太陽,由三副計算畫上位置線。內行人都知道中午船位很是重要,依據這個船位致電公司到港時間。
船長為人實在,毫不掩飾他從基層幹起,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絕對不會裝會,比如稍微新一點的航海儀器原理,也不過是羅遠C,不恥下問實習生,逼的海大實習生努力看說明書,因此實習生收穫更多,實習生不但學習到船長處事,還學到真本事,實習生親口說的。
Z船長的阿拉儂洋涇浜英文發起飆來罵罵老外,像機關槍掃射,對船上同事從沒有變過臉,總是溫柔婉約。前面說過汽車船駕駛台在船頭,當班人員好像在另一國度悠遊自在,船長從船尾住艙進到駕駛台前,總會在駕駛台側翼,望向水面魚兒,大聲咳嗽,伸展一下肢體,感受到船長體貼的當值人員,都會趕忙迎出來,真心誠意大聲說:“船長好!”
Z船長因為健康原因,相處不到幾個月,某天凌晨兩三點,船隻行經馬六甲海峽新加玻門前船長交接離船。當時全船幾十個江湖好漢,沒有一個不起來,依依別離相送,小實習生還眼眶泛紅,就差梨花帶淚,場面委實感人。
W船長海軍轉業,非正統海軍官校,出身軍官班,因此相較付出的努力必定更多,官拜上校,平時治軍甚嚴,處處以身作則,不怒而威,在海軍有一個稱號“史達林”在商船上畢竟不同於海軍,以致和下屬們磨合需要一段時間適應。
W船長喜歡穿功夫鞋,就是新加玻買的大陸製造布鞋,不知道是節儉,還是貪圖輕便,走路寂靜無聲,輕功底子深厚。
話說有一回遇到加菜,八到十二航行當班三副和AB在將近下班時刻,心想這個時刻船長應該安睡,AB奉命去船尾廚房整一些豐盛菜尾享用,三副坐上領港椅子哼著輕快小曲,哪曉得船長施展千里草上飛功夫,踩著貓步從駕駛台不常走的另一扇門,飄然而至,未見身影洪鐘聲音先到“在搞什麼東西?當值AB呢?”
三副也非等閒之輩,從領港椅子上一躍而起,乾坤大挪移身步至海圖桌旁,施展千金重錘功夫方立定身形,心跳一百二十下,一時還無法緩和,因此只能沉默以對。船長登上龍椅,也看不清他的怒顏,烏起碼黑駕駛台,時鐘滴答聲音外,一片寂靜。
不消一會兒功夫。AB人未到聲音先到,“酒來嘍!幹嘛不出聲呀!玩捉迷藏?”老小子整了滿滿一盤龍蝦,滷味,牛腱,牛肚,外加一杯軒尼詩白蘭地。三副頻做手勢,剛從月光中走入黑暗駕駛台,眼睛都還沒有適應,AB哪能看得到。船長聲音也不是很兇悍,“晚上沒有吃飽奧?”
AB一個踉蹌,踩到門檻,滿滿一盤豐盛菜餚外加一杯白蘭地祭了駕駛台地板,兩個老小子手忙腳亂清理了老半天,好在是放大洋,W船長搖搖頭走了。
三副年輕是嫩了一點,自己愛坐領港椅子,老AB就有樣學樣,當班時刻兩個搶著坐,甚至新上來的實習生也大模大樣坐在那兒,和三副聊天,不敢吭聲,有一回被我碰上,臭罵一頓,兩個月實習生不准他上駕駛台。這就是倫理教育。目前台灣現況大學生鬧完,高中生鬧,再下去是不是國中,國小,幼稚園?搬到船上豈不是天天要上演叛艦喋血記?
W船長外表嚴厲,心地很好的,也相當負責任,稍稍遇到不良天氣,幾乎都睡在駕駛台,以免風浪來回奔走四百多公尺駕駛台與船尾住艙之間,只是當班的都很不自在。
W船長後來又二度同事,當時大副年輕帥氣,下船后沾光幾個主要keymen帶了家眷被船長請吃了大餐,還去了位於國父紀念館附近船長豪宅做客,船長千金漂亮落落大方,大副不知為何不中意,緣分吧!之後就失去聯係了,問過現在船長當時大副也不得而知。
H船長是最後一任,又是另一種STYLE,個兒高瀟灑帥氣,少將退役官拜海軍總部署長位置,同學都是總司令階級,留學英國是那個時代的軍中精英,和船長共事時,船長年紀已經超越六十五歲有多,拿的是外國證書上船,洋人是沒有年齡限制的。雖如此,到了這種年紀還要為生活奔波也不是可喜的事。
倒也很被他信任,原因是有一回去他房間,看到他家人照片,談起來他兒子是我同學,問他近況,他搖頭歎息道:“不要說像你一樣,能老老實實當個AB我就滿足了。”“怎麼會?船長自己帶一帶親自教,發展不是更快?”“被媽媽寵壞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船長當時要養老婆,還要養兒子和孫子。年紀關係牙口也不怎麼地,吃飯都是拌肉湯幾乎用吞的。
當時年紀輕仗著自信,能不驚動船長,盡量不驚動,他自己心裡也有譜,有需要他自己會上來。有一回白天下午過新加玻,船來船往相當熱鬧,沒有開啟雷達,靠著書本上真正地文航海,輕輕鬆鬆過了馬六甲海峽新加玻海面,再次強調那個時候沒有GPS沒有開啟雷達。AB叫班到船尾住艙,敲鑼打鼓說“二少爺,好厲害!沒有開雷達過了新加玻”
船長搖搖晃晃上駕駛台的時候,已經是一切太平海面,他平和地說:“以後還是電話通知我一聲”事後想我確實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英雄主義,沒有呼叫船長,又不開雷達,航海這事業犯不得一點錯,幹嘛要承擔這麼大的責任? 假如有一個叮噹,很有可能就會成為當紅的誤射飛彈的海軍中士第二。哈哈!玩笑話。還是有把握的啦!因為曾經在近洋航線遇到一個不負責任的船長,只會在住艙和同好開酒會,狹窄航道也不上來,雷達狀況也不好,間接的被磨練出來,獨自擔當本事。
H船長帶人我想因人而異,像我們這種懂倫理又有自覺心的,輕輕點撥一下,自有其效果。下面兩件事好像在哪篇文章中提起過,想起這位讓人尊敬H船長,必須得再提一回。也是加菜那一天小小暈了一點點約翰走路,等於午夜當班時刻前沒有睡好,放大洋交代了可信任的AB,“機靈點,我在椅子上閉一下眼睛”沒過一會感覺有手電筒在我面前晃動了一兩下,等AB叫醒我的時候,船長已經下去了。
隔天自覺有愧,中午時刻向船長說抱歉,H船長回應道:“奧!有這麼一回事?那以後不要這樣了。”自此之後這輩子沒有在駕駛台打過瞌睡。
記得是分道航行制度尚未普遍時,航海人員策劃航行計劃,只顧自己轉向點方便,航程越省越好。出了蘇伊士運河第二還是第三天,H船長三回叫我把那個地方海圖拿出來,拿出來收回去,本人頑冥不靈不解其意。最後H船長說了:“你策劃航行計劃,除了顧到自己方便,也要顧到對方來船航行方便,互不相讓最終不是都到死胡同裡去了嗎?”
船長我服了,人生何不也是如此,豈止是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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